68 暗潮
日子像水一样流了过去。
进了八月,大姑爷来杨家小住苦读,预备九月去杭州乡试。
中秋节就热闹了起来,大姑爷红了脸吃吃艾艾,一杯酒没喝完就醉了,扑在桌子上睡了起来。
大太太啼笑皆非,「也太老实了些。」到底还是命人把大姑爷扶进了余容苑。
「说起来,我们家二少爷也是这个性子。」二太太不失时机地数落自己的儿子,「自小就是个耙耳朵,从来没有自己的主意,老实得几棍子都打不出来一个屁。年纪越大话越少……怕是这辈子都机灵不起来了。和九哥比,差远了。」
大太太看了看九哥,又对二太太客套地笑了笑,「老实点好,我们家的孩子,也用不着太机灵。」
七娘子微微皱眉。
九哥就站起来给二太太敬酒,「代三个哥哥敬二婶一杯!来年就能团圆了,二婶不必挂念得太苦。」
大老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夸奖九哥,「越来越会说话了。」
五娘子也问二太太,「二婶打算什么时候上京?我还有好些话要带给京里的姐姐妹妹。」
二太太就很不自在起来,吃吃艾艾,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大太太岔开话题,「吃酒吃酒。」
不免惦念起二娘子,「也不知道二娘子是不是也正在赏月,真个是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众人也都惦记起了不在身边的亲人。
就连二太太都没有乘势在大太太跟前卖好,而是黯然低头,摆弄起了眼前的筷箸。
七娘子也惦记起了封锦。
在这世界上,除了杨家人之外,也只有封家人与她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联系了。
封锦此时应该也在赏月吧?据说封太太的眼疾越发沉重了,一家三口的赏月宴,是一定没有杨家热闹的。
还有杨家村里的亲戚们,此时又在做什么呢?
在另一个时代的朋友们,恐怕也正隔着遥远的时空,与她共望这一轮明月吧。
就连大老爷都望着那一轮皎皎的月轮,发出了淡淡的叹息。
中秋节是团圆节,可是又有哪一年中秋,能真正团圆。
过了中秋,很快就进了冬。
大姑爷这一科没能中榜,却也并不如何失意。
科考可不是过家家,尤其在苏杭一带,读书风气极盛,可以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很少有秀才第一科就能中举。
大太太就更谈不上失望了,好声好气地写信回去,请大姑爷不要气馁,好生读书预备明年的正科,又带话请初娘子常回娘家,也就把这事搁到了脑后。
七娘子暗地里也托立夏去问问封锦的成绩,周嫂子过了三四天,进来接立夏回家休息了半日,回来立夏告诉七娘子:封锦这一科就没有应试。张先生嫌他底子太差,让他多读三年书再来考。
七娘子虽然有些遗憾,却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二太太正愁没有地方可以做文章呢……若是这当口封锦又中了榜,大太太那头会有什么反应,她可就真说不清了。
很快又过了一年春夏,七娘子与九哥已经九岁了。
朝中的风云更加诡谲,二老爷几次想回家探亲,都被大老爷去信止住了。二太太自然乐得不提上京的事,好像已经把香姨娘抛诸脑后。
大太太却也似乎忘了催二太太上京。
两家重新回覆了亲密的来往,二太太也再不提过继的事,对九哥和气得不得了,见了面,恨不得把他揉碎到怀里。
进了九月,二娘子来信报喜,说是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大太太顿时欢欣鼓舞,只恨不能亲身到京城去陪着二娘子生产,精精细细地挑了四个身家清白,老实能干的妈妈送进京照料二娘子。
连着几日,看谁都是一脸的笑。
大老爷也很高兴,「最好是一举得男,那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定国侯这几年身子骨越发不好,若是二娘子能够生下嫡孙,小侯爷在老人家心中的地位,自然就更稳固了。
大太太就想去寒山寺上香,为二娘子许愿,还大发慈悲,准许府里想去的女眷,都跟着过去。
一早众人来请安的时候,大太太就问几个姨娘,「可有想跟去的?」
大姨娘和五姨娘对视了一眼,都笑道,「倒是想到寒山寺抄抄经。」
四姨娘咬了咬唇,没有说话,七姨娘也是一脸的不热衷。
寒山寺是众女眷常去的地方,如果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到佛前上香,仅仅是去浏览风景的话,那地儿就没有什么好玩的了。
三娘子倒是很踊跃,「我倒是想跟着太太上一炷香。」
四娘子就笑话三娘子,「别是求佛祖保佑你的姻缘吧!」
大老爷目光一闪:三娘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
是说婆家的年纪了。
大太太心情倒真的不错,非但没有介意四娘子的调侃,还点了点头。「有敬佛的心思,是好事!」又问五娘子,「小五去不去?」
五娘子眼神有些迷蒙,也点了点头,「想去来着。」
「五姐心里又有什么事?」大姨娘就笑着打趣五娘子,「难道也是要求姻缘?」
「就我们五姐的这点城府,有了心事,还能瞒得了人?」大老爷也笑话五娘子。
五娘子红了脸背过身,「不和你们说了!」一脸的小儿女状。
众人都笑了,六娘子也想出去走走,七娘子见众人都去,倒不好不去,也点了点头,「出门散散也好,进了十月天气冷下来,就不想出门了。」
九哥却是一脸的兴味索然,「先生布置的功课太多了,我就不去了,在家好生念书吧。」
大太太与大老爷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欣慰。
九哥渐渐长大,也知道自己给自己加功课了。
大太太看着九哥的眼神一片温存,「也别累着了,时不时,要起来松散松散!」又问立春,「九哥最近食量有增吧?」
九哥与七娘子都苦夏,一进夏天就不思饮食,一不留神就会中暑。只能靠汤药来调节着,勉强吃些米饭。
立春忙笑着回答,「昨天倒是吃了两三碗饭,夜里还叫了一次点心。」
大老爷的视线掠过了立春,顿了顿,抚须不语。
一家人请过安,各自都有事忙。
孩子们赶着去上课,大老爷衙门里也有无数的事,大太太更是要发配家务,一上午都不可开交。
进了下午,二太太上门了。
「新下来的红心柚,前儿漳州知县上门来问好,送了两大筐子。」她笑着和大太太对行了礼,「倒是个大味甜,我和八娘子哪里吃得了这么多?大嫂尝尝,若是喜欢,家里还有一大筐子送来。」
大太太平时家居寂寞,二太太这一两年水磨工夫做下来,又是陪着说话,又是隔三差五地送些时令鲜果,倒是把她对二太太的恶感消磨了不少,也就露了笑,「二婶有心了。」就让二太太在东次间坐了,两人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二太太就提起京里的事,「进了今年,一会儿是皇长子这边的人落了不是,一会儿又是太子身边的人落了不好……这一向竟是越发看不懂了,京里大小官员,都是惶惶不可终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着他们倒霉了。」
大太太也是心事重重,「宫里的事,谁都看不懂,我和你大伯也都是战战兢兢的,谁知道哪天就祸事临头……」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虽然两房一向都只是面子上和气,心底各有打算,但在官场上却是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