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2 / 2)

他轻轻抚娑着她的手,以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气说:「三梦,我今天能来见你,是因为你和陈一,还有你肚子里这个孩子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以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了。」

等冯六死了,陈一慢慢摒除心魔,能跟三梦做一对世俗夫妻,平安喜乐地生活,他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任何人活着,都有自己的使命,连他这个不算真正独立存在的「人」也不例外。

使命完成,各人有各人的归处,这样已经很好了,没有什么可不满足的。

虽然他还是很舍不得她——他的巾帼,在他面前有时像个会撒娇耍赖的小姑娘,他还想多爱她一些。

或许一些都不够,他是想爱她一世的。

「我一个字也不信。」三梦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们都是自说自话,从来也没问过我的选择。」

尽管她知道,她也没有选择。这整件事的选择权根本就不在她。

「你早就已经选好了。」妙贤道。早在五年前,甚至更早的、她遇见陈一的时候就已经选好了。

「等会儿我以『冯大林』的人格把冯六引过来,陈卓他们在外面也应该部署得差不多了。他已经疯了,我要让他相信他儿子还没死,我们的胜算就更高一点。到时你见机行事,该用到枪的时候千万别犹豫。」

当年陈卓那一枪是对的啊,再晚一点,天知道会有什么样更可怕的后果。

丧心病狂的人,不是他们,是冯家父子那样的人渣。

妙贤睁开眼睛,天花板上的灯晃得他眼睛疼,於是他又重新闭上,再度睁开的时候,扭头看向摄像头的位置。

他直勾勾地盯着镜头看,相信此时此刻假如冯大林还活着,应该就是这样冲滞、狠戾又扭曲的模样。

果然,很快冷库门就被从外面打开了,冯六一步一瘸地走进来。上回受的枪伤在他身上留下新的创伤,他背佝偻得厉害,加上胸前那排炸/弹,显得走路都很困难,用苟延残喘这个词来形容他再合适也没有了。

妙贤从地上站起来,站在原地没动。

他慢慢走过来,越走越近,直到最后,他身上绑着的炸/弹几乎都碰,到妙贤身上。

三梦将王老师拉到一堆食品箱子后面,自己也退到一边。

「大林……是你吗?你终於又回来了。」冯六的手死死扣住妙贤的胳膊,「你这些年都是这样吗?跟我说说……跟爸爸说说话。」

妙贤看着面前那双浑浊的眼睛:「是我,我不想死。」

「不死,不会死的,要死的人是他们!」冯六用手一指三梦,「我找到了很好的医生,可以带你去治病了。」

「我没病。我现在这个身体好得很,我哪里也不想去。」

「那我要见你怎么办,每次都要通过这个心理医生?」

「你要是嫌麻烦,可以不来。」

「不不,不麻烦,只不过我……我没多少日子了,你跟我回家一趟吧!我还给你留了钱……」

他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三梦在一旁手里都攥出汗来。妙贤的手机在她口袋里微微震动,是他刚才坐在地上时悄悄塞给她的。发消息来的人是陈卓,资讯内容是一串代码,三梦看了一眼就明白,他说的是仓库周边已经排查清除干净。

那么就只剩冯六身上这一个了。

她朝妙贤使眼色,他会意,对冯六道:「好,我跟你回家。」

冯六喜出望外:「真的?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云翳镇杨家墩,杨家村六号。」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报出来的这串地址,让冯六差点老泪纵横,他已经毫不怀疑这个人格真的就是儿子残存的一点灵魂,他只要带他回家去,他们父子也算有个善终了。

他颤颤巍巍地拉着妙贤往门外走,在转身的刹那,三梦就在他身后举起了枪。

就在同时,他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举起手机说:「差点忘了,这两个女人,要处理掉。」

妙贤脸色一变:「你引爆你自己身上的炸/弹,我们都得死。」

「不用这个。」冯六笑得诡异,「我卸货的时候,跟她们一起放进来的那个炸/弹可以定时,我们先出去,等时间到了,自然就会……嘭!」

妙贤跟三梦心头都猛的一震,原来这里面还藏了一个,那么警方在外面是无论如何都拆除不掉的了。

难怪他对三梦手里的枪也有恃无恐,甚至从一开始他就不忌惮妙贤从外面带什么东西进来,武器也好,手机也好,无所谓,因为他早就做好了要炸掉这里的准备。

他手里是一款老式的按键手机,一旦碰到他设置的那个键,炸/弹的定时装置就会启动了。

妙贤看着他枯枝一样的手指,突然伸手,一把握住了那个手机,两人争抢起来。

「快走,带王老师先走!」他朝三梦喊道。

千钧一发,做戏拖延已经没有用了。

王襄平从纸箱后面出来,由三梦护着从冷库跑出去,身后传来纸箱被压倒的声音,妙贤已经跟冯六扭打在一起。

陈卓他们在外面接应,王襄平不会有危险,三梦於是折回去,飞起一脚踢飞了冯六手里的手机,他转过来,用空出的双手扼住她的脖子。

本来她可以反制住他的手腕,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摔在地上。然而此时他身上的□□经不起任何的撞击,她只能任他掐住,然后将身上的枪□□扔给了他身后的妙贤。

枪声响起的时候,是很沉闷的两声,陈卓和其他全副武装的员警全都望向冷库的大门。那里黑洞洞的,仿佛可以吞噬所有的善与恶。

三梦和妙贤互相搀扶着跑出来,她还来不及再跟他多说一句话,已经被他抱紧摁倒在地,躲避身后的轰然巨响和震穿鼓膜的冲击波……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三梦都伴有耳鸣,哑妹跟她说话的时候用手语,她反而觉得轻松自在。

小宝宝出生以后,耳鸣就再也没有过,那段九死一生的经历也不再像电影似的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播。

王老师说她又平稳度过一段PTSD,尽管她自己也接受了相当一段时间的专业治疗。

医不自医嘛,有时候是这样的。

如意有模有样地抱着襁褓,说:「妈妈,你看妹妹对我笑哎!」

何止是笑啊,小丫头很皮实,已经可以伸手抓住他脖子上挂的护身符啦!以后有的是时候跟他抢东西,欺负哥哥呢。

不过其实他们都想错了,这闺女不像她是个野猴子,也不像哥哥沉迷跆拳道,人家极有音乐天赋,最喜欢听下雨和笛声,不用人哄都能睡着。

如意不满足自己在笛子上的进步,抹了抹嘴:「……妹妹好像还是更喜欢爸爸吹笛子给她听吧,我吹得不好。」

三梦啧了一声:「他太宠妹妹了,吹起来没完。」

宝贝要听曲,他能站在窗边给她吹一整天。

如意纳闷道:「妈妈你不是也喜欢听爸爸吹笛子吗?」

她把被子拉过头顶盖住脸:「我才不喜欢呢,吵死啦!」

於是如意在周记本上写:大人们为什么都喜欢口是心非?

他字迹隽秀工整,是照着爸爸的字体练的。

夜里妙贤抖开被子躺进来,身上带着水汽和凉皂香,凑到她耳边说:「听儿子说你嫌我烦?」

三梦装作睡着了,不接话。

他伸手咯吱她,终於让她笑得扭过身来:「干什么呀,我明天还上班呢!」

「嗯,那我很快……」

「你骗人!」什么很快,每次持久耐力吓死人了。

他起身,拿了一热一冷两杯水进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那这样吧。」

好久没有过了,刺激太猛烈,他大概会……唔,快一点。

三梦捂住脸——所以才嫌他烦嘛!

可是早上起来,看到他往自己的白粥里加了三大勺糖,然后用小勺平平地舀一勺吹凉了喂给怀里的小丫头,学着她咂吧嘴,露出一式一样的笑容……她心又像被熨软了,忍不住过去帮忙,直到如意提醒说妈妈你要冲到了,才哎呀一声,拿起一个烧饼叼在嘴里就往门口跑,下楼梯的时候还扭了一下。

这样的日子很美满,很幸福。她几乎都要忘了,曾经有人在黑暗中向她预言过这一切,然后跟她说:「三梦,我要走了。」

在扣动扳机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可能这就是永诀。

但他不后悔,他也不想她后悔。

她哭得很伤心,他想这也是最后一次让她流眼泪了吧。

他们都修了无数功德,无数善行,自省其身,才有今日的福报。

宗山光照寺名望日盛,年轻院家讲经说法,甚至着书立说,终於不负父辈所托。

又一年佛诞日,宗山开放浴佛,J市大街也有整日的巡游和表演项目,热闹非凡。这样的场合当然少不了维持秩序的纪律部队,三梦和陈卓都是全天候待命。

执行这种大型活动的安保任务当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这回终归还是特殊。她看向不远处的妙贤,他是今天的大人物,不仅要主持浴佛活动,还要为信众祈福、主持斋会。

保障他的安全,好像一直也是她的使命。

斋会之后,妙贤他们跟信众一起下山参加下午的巡游,路上其实就热闹非凡。妙贤不开车,领僧众一起走下山去,三梦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边维持人群秩序。

他偶尔回眸,都能看到她在哪里。

突然有人呼救,四五岁的孩子调皮踏入水里摸鱼,山涧正是水源丰沛的时节,哗哗的溪流竟然一下子将小朋友冲出老远,没人敢冒险下水救人。

三梦就在溪水边,把外套一脱,义无反顾地就下去了。

「三梦!」

妙贤拨开人潮,跟着溪流追出老远,终於看到她在一个大的地势落差前拉住孩子,揪着岸边的野草,借力把孩子托上岸。

「我没事!」她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还招手朝他笑咧。

因为刚刚太用力,她手心都被野草给勒出血痕。

他没吭声,把她从水里拉上来,把身上的袈、裟扔给她,就走了。

晚上她提前下班,他应该是又生闷气了,连晚饭也没回来吃。

不过他叫定痴送来一个定惊的护身符,折的整整齐齐。

她隐约看到苍劲熟悉的字体,展开来,上面只有八个字:情愿不尽,生死相依。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