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以身相代
墓室幽黯,点起的铜灯光泽小小的一团,那枚赤金打造的图案繁复的凤戒,也像一盏灯,有点刺目地逼进视野里。
君珂难得地张着嘴,傻住了。
作为一个看多了肥皂剧的现代人,对那种教堂牧师婚纱戒指,和「你愿意娶她为妻吗」「你愿意嫁给他吗?」的殷殷询问中,虔诚进行的婚礼,自有一种温柔向往的情结。
而眼前,墓室、黑暗、微微腐朽的气息、一个甚至不能算朋友的男人,掏出一个大得可以砸死人的戒指,问「你愿意戴吗?」
她的手指,只打算套上一个人的结……
君珂瞟瞟一本正经的纳兰君让,心中哀嚎。
如果面前是沈梦沉,别说掏个戒指,就算掏件肚兜她也不奇怪,如果是纳兰述,他掏个套套她都觉得顺理成章——但这是谁?这是石头般硬,石头般不解风情的纳兰君让!
吃错药了吧,亲?
她脸上那种被巨大冲击和直觉拒绝的表情,很有杀伤力,杀得纳兰君让的神情一瞬间也僵住,捏着凤戒的手指却没收回,瞟她一眼,冷冷道:「你想哪里去了?不过让你戴一下,等下进主墓室有个机关需要这个。」
君珂立刻舒一口气——误会,原来是误会。
她脸上释然的表情再次刺伤纳兰君让,他撇过头去,脸上的线条又绷紧了几分,慑人的俊朗,也慑人地冷,令人不敢靠近。
君珂有点讪讪——自作多情了不是?赶紧缓和气氛,接过凤戒,却没有戴在合适的手指,想了想,戴在了拇指上。
戒指戴在拇指上是什么意义来着?她忘记了,反正好像和婚姻无关。
她手指窍细,戴拇指上倒也合适,看起来倒像个大扳指,纳兰君让提醒她,「戴拇指,出手会不方便。」
「没关系。」君珂对他一笑,「我会小心。」
她笑起来,整个墓室都似乎亮了亮,纳兰君让只觉得耀眼,呆了一呆,又打量了她一眼,神情有点诧异,却什么都没说。
他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容颜温润,美玉羊脂,更胜以前。
不过皇太孙向来守礼自持,肯定不会随意询问,他微微垂下眼,看见掌心里那一截手腕,也是雪白如藕。
窍细的手腕,搁在他的掌心,一种依靠而安妥的姿态,他耳根似乎有点薄红,手指却悄悄紧了紧。
前方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这声音充满骇异,竟然是云涤尘的声音,君珂脸色一变,道:「不好!」立即往那方向掠去。
纳兰君让还未从刚才的旖旎感觉里走出来,眼看自己的手被她窜出的姿势带起,那雪白的手腕如游鱼般一滑不见,呆了一呆,手扬在半空。
随即他自嘲一笑,怕君珂有闪失,也随后追了过去。
地宫内是品字形结构,云涤尘传出声音的方向是一间耳室,君珂掠进去的时候,看见这耳室内也有棺材,一座大的,两座小的,云涤尘正跪在左侧小棺材边,那棺材已经被打开,她的手伸了进去,却像被什么东西给咬住一样,死死卡在里面,她脸上已经变色,火折子光芒映照下眉宇惨青。
她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看起来比平常窍细,似乎在用一种特别的缩骨功,将手强行伸入某处掏东西。
苍芩老祖擎着火折子站在她身边,神色焦急,不住道:「沉住气!沉住气!别怕!这陵墓里并没有诡异之物,你太紧张了,放松,放松!」
云涤尘咬着牙,这冰冷高傲女子,此刻脸上全是惊惧神情,苍芩老祖紧张地看着她,眼见打气无果,焦躁地埋怨,「让你好好练功,从小就用灵芝宝液浸泡你的手,连玲珑塔都交给了你,就为了练那处女之身才能练成的软骨功,你却这般不争气,这下拿不出来,老夫的三十年等待,可就功亏一篑了!」
「师祖……」云涤尘颤声道,「里面的……好像是活的……我……我……」
君珂听得汗毛一炸——黑暗墓室,阴森耳室,诡异小棺,把手伸进去,然后被某个未知的「活物」给咬住……这是一种何等可怕的感受!
随即她觉得愤怒——苍芩老祖还有什么资格责怪云涤尘?她一个女子,能做到这样,还要怎的?
听这老家伙口气,他支持云家,偏爱器重云涤尘,八成就是为了他自己。难怪刚才那么紧迫,他也要先把云涤尘给扔进去。
眼看云涤尘汗珠滚滚而下,手却始终抽不出来,君珂心中不忍,上前一步。
纳兰君让立即拉住了她。
「这是我大燕皇陵。」他冷冷道,「擅闯者,杀无赦。」
君珂停了脚步,确实,在这个大燕皇族子孙面前,去救一个盗墓者,实在有点过分。
纳兰君让的手按在剑上,一触即发,想了想又松开,他大致清楚苍芩老祖武功,担心一旦动手,这耳室狭窄,祖辈皇族的棺材可能被毁,也怕不小心会伤到君珂,强自忍耐住。
苍芩老祖心神始终都在那棺材底下,看都没看两人一眼,眼见云涤尘被惊恐所控制,无法发挥出最好的状态,拿不出他要的东西,越发焦躁,忽然大喝:「吸气,气走十二重楼,压!」
云涤尘浑身一颤,被他气机所控,下意识照做,君珂眼见她的半截窍细手臂,再次一缩,细到惊人的程度。
「尘儿你忍忍!」
苍芩老祖蓦然一声大喝,剑光一闪,「嚓」地一声,云涤尘向后一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惨叫声里,鲜血飞溅,她栽倒在地,右臂只剩了半截,剩下那截窍细的手臂,留在了棺材里!
「起!」
苍芩老祖挥剑断臂同时,立即射出几点金线,钉在那断臂上,使足浑身力气,猛地向上一提。
棺材底下砰里空隆一阵乱响,一样黑乌乌的东西闪电般蹿出,落入苍芩老祖袖中。
「成了!」苍芩老祖发出一阵狂笑,一把拎起已经痛昏的云涤尘,黑袍一闪,冲出室外,一路蜿蜒下浓厚的血线。
他动作极快,室内狂笑声犹自回荡,他已经身影消失,满室里充盈浓郁的血气,半支残臂在血泊里缓缓倾倒,发出空洞的「啪」地一声。
君珂被那一剑断臂惊得一震,等到反应过来苍芩老祖已经冲了过去,她追到门边,已经没有苍芩老祖人影,君珂怔怔呆在门口半晌,蓦然大怒。
「我一定要杀了他!」
纳兰君让面沉如水,注视地上那一摊血迹,他思考的是另一方面的问题,苍芩老祖如此狠辣决断,出乎他意料之外,刚才他好像也已经得了什么想要的东西,如果让他实力增加,在这步步危机一时无法出去的陵墓里,他和君珂就危险了。
君珂退回来,面上犹有怒色,半晌道:「他拿走的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纳兰君让半阖着眼睛,「地宫图不会记载这些,而皇族也不会动任何陪葬品。」
「那这里是谁的墓室?」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第三代皇帝熙元帝的皇后和太子。」纳兰君让看着地宫图,「历代帝王中,只有他有一对双胞皇子,并且双双早夭。据说熙元帝十分宠爱他的皇后,皇后难产而亡后,他不顾群臣反对,当即封双胞胎中的长子为太子,只是那两个孩子也没这福命,终究都早早夭亡。」他叹息一声,「果然多胎都是不祥的。」
君珂原本没在意,听见最后一句不禁一怔,「什么?多胎不祥?」
这算什么说法?
「这是我们大燕皇族的忌讳。」纳兰君让解释,「大燕皇族是不接受多胎子的,这和九蒙纳兰的先祖有关,据说有一代曾经出过双胞孩子,后来为子孙承嗣引发了一系列灾难。在高原的传说里,也是一直说,多胎的孩子,其中有一个必是鬼魅所附,十分不祥。所以遇上双生子,常常会由神师卜卦,选择死去一个。」他轻轻舒了口气,「好在,我们大燕皇族,这样的情形不多。」
君珂怔怔地听着,忽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谁说不多?你祖母就是双生,但是她没生下来!
忽然她浑身又是一颤——沈皇后是没生下来,还是自己选择了不生?
天啊……
君珂怔在那里,忽然觉得这段毛骨悚然的旧事里,彷佛有些什么特别的线索存在,彷佛有些事,有些真相,已经逼近眼前,但偏偏还蒙着一层朦胧的纸,绰约朦胧,不得其貌。
她有点焦躁,也忘记了恐惧,下意识顺着那两个小棺材转了转,随口道:「这两孩子死得也太整齐了……」
这话一出,她又是一愣,脑海里电光一闪,有什么东西飞快掠了过去,可是依旧无法捕捉。
纳兰君让见她查棺,下意识也跟了过来,对棺材拜了拜,忽然道:「君珂,你看。」
君珂一侧头,看见了那个打开棺盖的左侧小棺材,棺材斜在一边,裹着黄绫,套着昂贵的金缕玉衣的童屍已经干瘪成一小团,四面散落着各式陪葬珠玉,金缕玉衣也已经残缺,掉落很多玉片。看得出来苍芩老祖不是为财而来,只是那些珠宝都有些特别,看起来蒙着一层灰黑的色彩,君珂以为是氧化,也没注意。
童屍的嘴张着,大到惊人,像在为死后屍体受辱而不甘呐喊,不用说,这么大的嘴,是被云涤尘刚才掏的。
从张大的嘴里看进去,底下赫然是个洞。
云涤尘是穿过屍体口中这个洞,穿过他的头颅,探入他身下寻找宝贝,难怪她需要自小将手臂练得可以缩成极细,原来是要穿过幼童的口。
可以想见那掏出来的东西,也一定极为脆弱容易被摧毁,否则何必冒险去掏童屍的口,直接摧毁屍体便是。
「熙元帝那么疼爱那两个皇子,怎么会将他们的屍体挖洞储存宝物?」纳兰君让也愕然,走上前来俯身查看。
「别靠近!」君珂忽然一把拽开他,用力之猛,险些把他拽进自己怀里。
纳兰君让反应也快,被她拽回时立即先护住了她,随即才问,「怎么?」
「底下有东西……」君珂颤了颤,看见纳兰君让目光,跺了跺脚底,「底下!」
纳兰君让脸色一变,终於明白她所说的底下,不是这里的地面底下,而是底下另一层!
大燕皇陵地宫和外面那种多层楼梯式的甬道一样,也是多层式的,每层都是品字形结构,最中间一层是开国皇帝主墓室,然后各代皇帝及后妃墓室按顺序分布在上下两层,地宫门开在最下面,君珂和纳兰君让想要到开国皇帝的主墓室,就必须往上走。
而这里按说已经是最后一层,底下就是岩石或者土壤,哪来的下一层?
「我看不见是什么东西,这墓室地面是整体石块,太厚了……」君珂喃喃道,「我只是看见那个洞口,刚才有什么东西一闪,是活物……」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在活人堆里看见死物,是死人堆里看见活的,前者那就正常规律,后者才预示着一切恐怖和危机。
「不要下去。」纳兰君让立即下了决定,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生怕她好奇害死猫。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