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2 / 2)

帝凰 天下归元 11390 字 4个月前

萧玦彷佛有点不相信的上下看着她,「去救你啊,你怎么就出来了?」

「我呆在里面等化骨?」秦长歌没好气的扯扯萧玦身上的黑丝,「你忘记这个啦?咱俩本就是用黑丝连在一起的,把你大力踢出去,我自己自然也被带了出来,这是当时境况下,最快的自救方式了。」她快步的上前,一把扶起刚才及时让开的楚非欢。

他只是让开卧倒,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没有爬起来。

秦长歌半跪於山石上扶起他,月色冷冷,照着气息轻弱,彷佛随时可以随风而去的男子,他看起来着实狼狈得很,身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污污浊浊黄黄绿绿的散发着恶臭,秦长歌却彷佛没看见,抓着他冰冷的手,一边源源输着内力一边低声唤「非欢……非欢……」

她一直唤着,不敢停,也不敢回首去看那从原路到达妖花这里的距离,她不知道非欢是怎么过来的,也不敢去想,那样的想像,太过疼痛,令得即使冰冷坚硬如她,也觉得不堪承受。

有些事,她选择强硬的去撕裂,有些事,她却隐隐生出惶然,害怕去深想,彷佛一深想,便如陷入妖花花萼之中,头顶生起断裂之声,而脚下腐水即将没过脚背。

比如,非欢神奇的出现在妖花之侧。

比如,萧玦落入花萼之前那奋力一扔。

比如,栈渡桥上非欢聊首向月,轻轻道「长歌,我对不起你……」

比如凤仪宫断桥雪上,醉后的萧玦喃喃道:「我一直等你……从火起等到火灭,从废墟等到宫室建成,从埋下那坛酒,到起出,再埋,再起出……」

比如幽州暴乱,非欢静静走入万人围困之下,说,请让我共死。

比如,杜城的硝烟里,饥渴的萧玦,匹马冲入全是敌军的城池,单手稳稳擎着的那碗水。

……

英雄塚,向东风?何处荒丘埋枯骨?

将前生,换此生,此情慾思不胜思。

与谁眉目相映,照上那一刻生命的熙光?与谁千山万水,共此尘世里爱情的曼妙?前方的路不知道还有多久,来路却已是斑斑深痕,一笔一笔的印记,每一笔都默然花开,每一笔都笑傲长风。轻轻抚上男子疲惫的眉宇,在他气息稳定之后点了他睡穴好让他休整精神,秦长歌幽幽一叹,一转眼看见萧玦负手立於黑暗中默默若有所思,他俊朗眉目沉在黑暗里看不清神情,却在看见秦长歌要伸手扶起楚非欢的时候快步过来,默默将楚非欢负起。

他这一迈步秦长歌才发觉有异,愕然盯着他的靴子,萧玦一笑,跷了跷鞋底。精工厚底的靴底已经没了,早在先前黄水涌上,萧玦专心和楚非欢以黑丝和钢丝合作将花割开的那瞬间,就被化掉了。

行李马车先前都已被卷进花里。秦长歌皱眉道:「你这样如何走路?」

萧玦朗声一笑,顺手扯了山崖上的草藤,胡乱在靴子上捆了捆,道:「当年偷袭魏兀献大军,需要半夜从崖上下去,我穿的就是草鞋,走山路方便,如今重温下,挺好。」

他大步行了出去。

秦长歌默默看着他背影,转身看向那妖花,非欢选的位置极其巧妙,正在妖花之下一个死角,那花除非会偏头,否则永远吸不着自己。啪的一声秦长歌指尖弹出一点星火,正正落入花萼之内。轰一声火光立即蓬然腾起,那些花叶触须,硕大妖眼的花瓣都吱吱绞扭起来,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宛如千百张鬼脸,在火中凄厉的疯笑。

空气里弥漫着酸腥的味道,收缩的花萼里不断腾起灰白的烟,花瓣激烈的颤抖着,不住张开又关闭,四周卷起了腾腾的风,还有一些枯枝碎叶被卷进花萼,顿时将火燃得更凶。

秦长歌满意的笑了笑慢条斯理的道:有仇不报非好女,哪怕你是一朵花我也没理由任你留下肆虐路人。她袖着手,看着妖花在火中挣扎,千百眼状花纹变幻出无数诡异的表情,连同那张彷佛可以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般的花蒂都在焦臭的痉挛,渐渐焦黑、低伏、收缩、成灰。

花心已被烧毁。

山林里满地绿色妖枝,突然全部枯萎,如一条条枯黄的死蛇般毫无生气的趴倒地下,轻轻一碰便断裂了。

灼灼的灰烟里秦长歌等那带毒的烟气散尽,才小心的过去,用树技仔细的在花心中拨了拨。但凡这种成长百年有余的巨大妖物,吸收天地日月精华浸淫久了,都会生出一些很好用的东西,秦长歌守着,就是为了拿到人家的最后老底。她一向喜欢酣畅淋漓的搾干任何一点好处。树枝拨动,烧毁的花萼深处,突然滚出来一个珠状物。说珠子也不像珠子,有点像不规则的橄榄形,约摸鸡蛋般大,灰蒙蒙的不甚起眼,里面似乎有一层浅红的闪烁着磷光的物质。

秦长歌用银针试过没毒,小心的包好放进自己袖囊里。

按说这该是个好东西,不过一时还没明白用途,秦长歌决定自己先戴着,确定没有害处了,再送给非欢防身。

正要追上萧玦,忽然听见衣袂带风声响,似有不少人向林中而来。

秀眉一挑,秦长歌阴狠的想,水家来人了?正好……

前方萧玦已经冷叱道「谁!」

他一伸手便劈下身侧一截粗枝,平凡的树技到了他手中也成了名剑,一掣之间风声雷动,直指来人。

对方却愕然「啊!」了一声。

只一声,秦长歌已是一怔,想了想,笑了起来。

「祈繁,你这马后炮,现在才来?」

空地上再次燃起火堆,萧皇帝舒舒服服换上新靴子,笑道:「不曾想你鞋子也多备一双。」

祁繁在火上热着干粮笑笑道:「南闵湿热多水,大小泥沼多,有时还会突发阵雨,丛木之中行走也容易损毁衣物,我可不敢衣衫不整的来见陛下和太师大人,所以都多备了些。」

容啸天在一边照顾着楚非欢,也已经给他换了衣物,皱眉咕哝道:「怎么搞成这样?」

祁繁白他一眼,容啸天扯了扯嘴角,去包袱里翻养生补气的药丸去了,秦长歌在火上烤着手,跃动的火光下她神色平静,缓缓道:「我原以为你要来得更早些。」

凛然站起,祁繁正色道:「是,是我不好,我在南闵边境听说了一些事,为了早做防备,我多耽搁了一些时辰,做了些准备,所以来冲一步。」

「祁兄,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秦长歌抬起眼,「事实上我只是猜你们会来,毕竟凰盟得到我去给非欢寻药的消息,你和啸天是不会坐视的。」

「自然不能,这本来应该是我兄弟的事,累及姑娘您已经是不该,更不该,」祁繁看了一眼萧玦,想着皇帝陛下也许根本不以为苦甚至正在乐在其中,自己不安则显得假惺惺,干脆闭了……

秦长歌看看他神色,从明霜「死后」他神情渐渐改变,对谈举止间越发像一个属下,隐约是当年睿懿和他相处时的模式……祁繁,是心中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吧。

当然,大家都不打算点破,心照不宣罢了。

「你在边境听见了什么?」秦长歌淡淡问。

「水家出了事,」祁繁言简意赅,「水家老家主暴毙,家主诸弟争位,掘说死了不少人,上善家族出现这种事是会损及水家在天下人心中的声誉的,所以消息压得很严密。凰盟在南闵的暗线,花了很多功夫,刚刚打听到。」

「难怪驱鸟於一十里外拒客,水三公子怕家丑外露呢。」萧玦冷笑,「不过这般声名煊赫的巨族,出了这等事居然还能令消息密不透风不能传开,水镜尘真的很有手腕。」

「驱鸟?」祁繁双目睁大,愕然道:「铃鸟?」

「嗯。」左右看看萧玦和秦长歌神情,祁繁吃吃道:「您……没……那个……吧?」

秦长歌若无其事的回答:「那个了。」

萧玦气质很高贵的撕着熟牛肉漫不经心道:「还没这个牛肉好吃。」

「嘎?」

祁繁的冷汗冒出来,「不仅……那个了……还……,那个……了?」

秦长歌毫不困难的理解了他的火星语,抓着牛肉深有同感的点头,「还那个了。」

萧玦一拍张口结舌的祁繁肩头笑道:「咱们知道那铃鸟是南闵神鸟,大约还是靠近此地的中川部分州郡百姓心中的神鸟,此鸟闻梵音起舞,舞姿有天魔之态,素来为两地部族所崇拜,可是那是对南闵和中川,不是我西梁,在我看来,不管怎样,鸟就是鸟。」

「会跳舞的鸟还是鸟,而且不比寻常雀儿好吃。」秦长歌很彪悍很默契的又补上一句。

看着可怜的很难接受事实的祁繁,萧玦很好心的安慰他,「不就是吃几只鸟嘛,你想像成雀儿不就成了?」

秦长歌则施施然道:「咱们反正是绕不过水家的,反正是要卯上的,那么,能让他多吃点亏的事,咱们都要去做,哪怕是吃只鸟。」

……

祁繁抹着冷汗站起来,连声咳嗽,「我去再拿点干粮。」撒腿就走。

离这两个万事都当耳边风的彪悍人物远点吧,太折磨他的小心肝了。这是两国神鸟啊,中川边境和南闽国内家家户户都供奉有些鸟神位,若是谁家运气好捡着一根掉落的鸟羽,被视为一生都将得到神鸟垂青护佑,会被乡亲羡慕至极,并永生尊敬服从,这两个人,居然就把鸟给烤吃了,也不怕万一传出去,会被愤怒的两国百姓撕咬成碎片。

祁繁决定要多联络一些凰盟属下,中川南闽,西梁边境,得时刻准备着保命。

翻干粮时翻到一封信,这才想起还有个任务没完成,想起那家伙派人赶上他送来,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求务必在见到他们的第一时间将信递到,自己却差点忘记了,不由有点惊悚,虽说那家伙看不见,可不知怎的,彷佛就看见他表情无辜眼神阴笑的站在面前含着手指对他瞟,「祁叔叔,你又食言了哦……」

祁繁有点郁闷的想,那孩子,自己养着的时候明明很好嘛,除了大街认娘,别的都正常嘛,怎么一回到他娘的怀抱,就无耻、阴毒、皮厚、恶霸了呢?

近墨者黑啊……

揣着信过去,祁繁道:「差点忘记这个,对了,这也是我冲来的原因,萧太子猜到我大约要走,硬是整整跟了我三天三夜,连我解手他也蹲一边看着,要不是我逼着陪侍他的老贾端下迷药迷昏了他,我估计现在还在西梁和太子磨蹭呢。」

「贾端下迷药?」萧玦愕然,人品端方正直得号称圣人,连一只蚂蚁路过都要绕道的朝廷劳模贾端,对太子,下迷药?怎么可能?

「就是因为他楷模他正直他圣人,所以只有他下迷药才有用啊,」祁繁笑嘻嘻的看着秦长歌,「令郎狡诈无比,所有食物不许咱们经手,除了老贾端,谁送上来的东西他都不放心,所以,只好委屈老贾端了。」

「想让一只小狐狸被擒,你得选一只猪去行骗,」秦长歌万分怜悯的摇头,「可怜的老贾端,晚节不保,一生清名,毁於萧溶之手,呜呼。」

祁繁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叹息:「是啊,溶儿被迷倒后,老贾端硬是砰砰砰的撞墙,老泪纵横,呼天抢地,大呼臣子两难,此心悲催,声名终毁,愧对此身……可怜了啸天的胸口,愣是差点给他撞骨折。」

「他怎么肯的?我觉得他死也不会肯啊,老贾端曾经宁愿饿死也不接受一个欺压良民的财主送来的粮食,他会干下迷药这种事?」萧玦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一摊手,祁繁无辜的道:「我就跟他说,太子准备丢下国家出门去玩,咱们拦不住,贾太傅,要不,你就辛苦一下坐镇御书房代行五玺?」

「在毁去声名和国家无主两大最悲哀的事件之间,他选择了舍去原则保全国体。」,秦长歌肃然正色对萧玦道:「陛下,请记得回去得升他的官。」

萧玦瞪她一眼,「你怎么不记得回去打溶儿屁股?」

「那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他的令尊,」接过祁繁递过来的厚厚的信封,秦长歌扬眉笑,「哎哟,好厚哦,这孩子真有爱心。」

萧玦兴致勃勃的凑过来,「我看看他给我说什么了。」

「陛下,」秦长歌慢吞吞拆那个封了十七八道,明显不信任祁繁人品的强悍信封,道:「我们要不要打个赌?赌一枚铜钱。」

「嗯?」

「我赌他最先问候到的人,绝对不是你。」

萧玦默然,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底气,想了想道:「最先问候到的男人……」

「还是不是你。」

悲愤的几欲长啸,半晌,萧玦怒道:「我不赌!」

秦长歌怜悯的摇摇头,专心攻克炸弹般的信纸,慢慢开读。

「怀娘。」

坏字写成了怀字,墨蹟深浓十分用力,显见写字之人十分悲愤,秦长歌喃喃道:「怀娘……你娘要是还在怀胎,你在哪里给我写信?你这文盲。」

「……你把我干爹怪哪里去了?」

第二排字更大,错字依旧亮堂堂的挂着。萧玦见果然自己没排上号,挂不住面子,怒道:「贾端怎么教的?到现在写字都错字连篇?」

「他就是为了气你」,秦长歌不动声色一瞟他,「知道就你受不了这个。」

「还有臭爹。」

萧玦对那个爹字前面的表达非良好意义的修饰定语视而未见,自我麻醉的笑道:「这排总其没有错字了。」

「把你怪哪里去谈恋爱了?」

「谈恋爱什么意思?」萧玦盯着那几个字,总觉得意思古怪。

秦长歌瞟他一眼,道:「就是打架的意思。」

萧玦瞅她一眼——你当我白痴哪?

「看在你是我娘份上,儿子我提醒你一句先,挑男人要慢慢挑,别嫁得太早。」

萧玦哢的一声粉碎了手中吃剩的牛肉。

这叫什么儿子?

看信的人对着这换了红颜色的分外狰狞的「我很生气」笑嘻嘻。

「馅害人不是这样搞的,你们没义气,以为皇帝好当啊。」

儿子……知道你号称「吃神」,但也不能时时刻刻记着馅饼啊。

「我最近被你们害得,天天在奏章上画圈圈,圈圈越画越圆。」

旁边画了个圈圈以示证明,秦长歌喷啧赞叹:果然很圆。

「我画腻了,我给你们三个月时间,你们到期不回,我就在奏章上画裸女。」

旁边画了个他自认为的裸女,秦长歌眯起眼晴仔细看了看,道:「咋这么像头烤乳猪呢。」

萧玦冷笑,「以后就按这个标准,给他选太子妃!」

「还要在刊行天下的邸报上写《西梁大帝和瑞一皇后不得不说的故事》。」

秦长歌瞟一眼脸色全黑的萧玦笑吟吟道:「喂,陛下,你什么时候娶了新皇后,瑞一皇后?」

萧玦已经被儿子操得习惯了一点点,面不改色答:「就是方才,信中,你儿子帮我娶的。」

「当皇帝很无聊,天天早起,存心不想让人活。」

萧玦愤然,「你爹我天天早起都二十多年了,不还活着?」

「总之,总而言之。」

罗嗦,你真罗嗦。

「把我干爹带回来,把你们两个带回来。」

秦长歌望天:这什么语法?主语呢。这孩子强大的逻辑,咋这么诡异呢?

你关心人怎么也这么没温情呢?

「哦对了还有件事。」就知道你不舍得这么快废话完。「臭爹的小老婆们,虽然被拦着不许见我,但是抢着送汤啊水啊点心啊什么的,看起来很好吃。」

萧玦呼的一下扑过来,惊道:「这馋神,我就知道他看见吃就腿软……」

「我都请我的便桶们享受了。」

秦长歌摸模袋子里的僵饼,满目羡慕的哀叹,「好幸福的便桶……」

萧玦开心的笑,「就知道我儿子没这么蠢」,

「……好了,别翻了我知道你们还想看,下面还有很多纸,但是,没字了。」

秦长歌一怒之下把信纸扔了,我没翻!

萧玦眸气好一点,他把信捡起来,不死心的继续翻后面一叠厚厚的纸。

感叹号!

感叹号!!

感叹号!!!每张纸都没字,每张纸都比前面多加一个感叹号,几十张纸翻完,最后一张上满满的全是感叹号。

「这是什么东西?」古人是没有标点符号的,萧玦对着这个符号愕然。

「他在说……」秦长歌似笑非笑,遥望着西梁郢都的方向,想像着儿子孤零零趴在御书房超大红木案上恶狠狠画感叹号,小脸上沾满墨汁的样子,心里有点酸酸的温暖,以及淡淡的歉疚。

五岁就要学做监国,虽然象征性的但也要早起晚睡的去管一国国务,还被老爹老娘没良心的丢下,难怪他这般感叹。

「苦!」

「苦!!」

「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