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成长实录- 60 初见
第二日大早,王氏果然吩咐贴身带着媳妇,同王家大管家为伴,上门向桂太太问好。因两家虽然没有正式见面,但桂家、杨家都是陕西望族,彼此总是熟悉。西北地界上,四品官也值钱得很,更别提二老爷怎么说也是粮道,这是当红实缺,谁见了都要给三分面子。桂太太也并不曾怠慢,上午才收了王氏拜帖,下午就来人请王氏并米氏过府吃酒,「我们太太说,『自从年前听说您回了西北,就直惦记着,难得嫂夫人进西安省亲小住,务必要赏脸过来吃顿饭,因如今西北日子过得苦,并不曾预备下戏班子,请嫂夫人勿怪呢』。」
这才是小五房熟悉桂家作风:其实按照桂家家底,就是日日唱戏,又能怎么了?因桂老帅人在前线,西北今年又确缺粮,桂太太是宁可事先道歉,这样低调朴素的做派,老九房是十多年未改了。
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将老九房目为良配…王氏时倒有些出神,同那媳妇好言好语了几句,米氏自然命人将带下去奉茶。因见小姑子走神,便笑道,「就是我们也吓了跳,桂太太这几年来,很少有待人这样客气。非但打发了手底下有脸面媳妇来请,还纡尊降贵,叫你了声嫂夫人。」
「我们家那口子要比老帅年轻了几岁,这声嫂夫人,桂太太是真客气了。」王氏倒不介意米氏话里微微酸意,自觉面上也有些光辉,吃了几口茶,又不禁叹息,「在村子里住了半年多,几乎都把自己当个村妇了,哪里还记得身上是带诰命的。还是进了城里,才有了些往日味道。」
「你们老太太不忘本,发达了也还是老样子。」米氏不禁微笑,「我们在西安这三年,四时八节,都打发人送节礼来。倒是没甚好回送,说来也有愧。」
婆媳之间纵然不合,但当着娘家人,还是舍得为自己做面子的。王氏心头千般苦,顿时又不愿往外说了,沈默了会才道,「说起来,大郎、二郎也都到说亲年纪了吧?」
总之如今不比王家得意时,伤心话说多了也是无味,又没有多少喜事,说来说去,还是只好说西北战况同粮况,米氏扳着手指头只是算,「都说江南鱼米之地,真是点不错。咱们福建就是富庶,真到了荒年,地里没收成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怎么都能活,这边就不成了,你看看,就因为两年收成不好。你们什么样人家,也这样苦起来。」
其实杨家村放言西北,都是有数村子里了。就是去年那样艰难年景,村子里也都没有饿死人,只是住在村墙边上下人们有些无法生活,收拾包袱外出谋生罢了。王氏想到诸家村不但在更贫瘠些甘肃,而且还遭胡子抢了把。女儿嫁过去,虽然不是宗妇,却也胜似宗妇。要是老人家脑筋死板些,竟不愿意放嫡长孙外出,想必在西北战事出个结果之前,都要费尽心思操持家务,对战事就格外多了几分抓心挠肺关切。就压低了声音问米氏,「说起来,经常见桂太太,怎么样,战事如何,有消息吗?」
米氏神色更阴沈了些,只是轻轻摇头不语,过了半晌才道,「其实三娘子说得点错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件事,根本来说还是看朝廷。我看……皇长子千岁这次做得过分了,桂家本来立志明哲保身,这年多仗打下来,倒是有些心灰意冷样子。和许元帅非但没有互相猜忌牵制,走动得还越发密切起来,互通有无,粮草都是块用。要不是许家只有几个庶女,身份低了不说,年纪也小了几岁,桂家又没有庶子,我看两家是大有结亲意思了。」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许家是最铁杆的太子dang?难怪会把主意打到小四房庶女头上,毕竟有个岳父在那里,小四房大爷不是东宫_dang也是东宫_dang。王氏不禁低眉不语,又多添了几分心事,慢慢地道。「怎么说都是嫡子,娶个庶女,又不是续弦呀、填房,说出去总有巴结的意思,也不大好听。我看老九房行事,还不至於这么没有章法。」
大凡天下的嫡太太,只要看着姨娘、庶子、庶女,天然都有三分的酸意。任是彼此再谈不上来,说起此事,顿时同病相怜,米氏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道,「是这么个理,但天下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出来的。就是不合情理,我看西北也没人能给桂太太颜色看,还不是凭着她怎么喜欢怎么办了。」
未进桂家门,王氏心中已经先凉了三分,她面色沈了片刻,见大嫂似乎发觉要问,几乎是立刻又转移了话题。「现在进来粮食都在西安转运,恐怕各家各族都有人在西安常住吧?也不知道明日里席上会有哪些奶奶太太们,这里不像京城,送来帖子上是要写全宾客的,倒要废点心思来猜。」
米氏果然不疑有他,兴致勃勃地道,「少不了牛家四太太的,还有诸家姑奶奶,新出炉的慕容家亲家母、张家太太,大差不差这几户人家,关陇地方小,能做你陪客的,也就是这几户人家了。」
的确,西北几家大户,慕容家不多说了,和自己也算是沾亲带故。牛家本家现在正是显赫的时候,皇后虽然无宠,但索性膝下有个太子,这么多年来和许家合力,也算是要捧出来了,还有诸家更不必多说。至於张家,倒要更东些,虽然也算是关陇世家,但这些年来最出名反而是那个名满天下张唯亭。自己丈夫走又不是文人领袖路子,倒是可惜了大哥没有女儿,要不然,现成就是鼓吹好帮手……
王氏的心事,就直重到了第二天上路去桂家。
天气炎热,车内实在是闷热难当,众位女眷们乘都是街头巷尾雇来小竹轿。溜四乘轿子出了王府所在街坊,又往南走了约射之地,便可见到条小巷内,诸官署匾额次第悬挂,轿子从巷中穿行而出,又走了不过炷香时分,众人头顶黑,已是又拐进了条夹道。善桐心中好奇难当,见这夹道并不宽敞,恐怕轿边没有外人跟随,便微微掀起轿帘探看时,却只见两边已经是色白墙,下头是平整圆润青石板,隐约可见夹道终点扇垂花门……原来这夹道竟是桂家二门内女眷们专门出入条甬道,方才眼前暗,已是穿过了桂家大门。
按京城规矩,在大门前就有小厮换了轿夫,二门前便有婆子上前换下小厮们。只是西北毕竟不如京城讲究,这四顶轿子路进到垂花门前才住了。众人次第下轿,倒也未曾刻意遮盖头脸:隔着墙头,还能隐约听见墙那边有弓马之声,并有女子隐隐娇喝声传来。善桐却只微微偏头,便不动声色地跟在桂家人身后,随母亲、舅母、大姐道,徐徐进了桂府后院。
毕竟是武将人家,这院子里竟没有多少花草,反而处处都是松柏,偶然还有几个侍卫自后院匆匆穿行出来,男女交通竟不大避讳。善榴是要出嫁人,不免有些避嫌,早扭过头去,不和这些年轻外男做视线接触。善桐年纪尚小,反而更放得开些,陪在舅母身边目不斜视,随舅母道又过了几扇门,进了正房内室,屋内却空荡荡,时不见人影。就是米氏都有了几分纳闷,刚同王氏交换了个眼色,屋外已传来笑声,「贵客临门,倒是来冲了,杨太太别和计较!」
这是个高挑健美妇人,尽管大儿子今年也有十七八岁了,但看着却彷佛才三十出头,虽说容色平常,但双颊嫣红,气色极佳,装束又甚利落,穿了身窄袖袍子,看上去竟如同刚过门没多久少奶奶般,哪有当家主母那喜怒不形於色威严。进得门来,人却是极热情,和两位太太都见了礼,又笑道,「真是失礼了,家居无聊,这骑射又是天不练就生的,索性每天早上起来演习演习,不想今日兴起,多射了壶箭,倒险些怠慢了客人。」
这样待客之道,也委实令人绝倒。王氏嘴角勾勒出抹笑来,才要让两个女儿拜见桂太太,桂太太又歉然笑,「出了身汗!两位容我再失陪片刻,换件衣服出来!」。
她额角颈边顿时有些汗迹,王氏同米氏还能说什么?两人只好都笑道,「桂太太尽管自便,不用着急。」目送桂太太进了屋子,便又坐下来喝茶。两姑嫂都很没兴致,相对默然无语,屋内气氛,倒有了些滞涩。
桂太太手脚却也利落,不多时便换了身贡缎长衫出来,面上脂粉也重新匀过,也多插了几件头面,此时面上红晕渐渐消退,善桐才觉出眼角眉梢,毕竟是有了纹路,又兼气息喘匀了,神色也深沈了几分,这下,她才真正像个当家主母,像个长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