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耳烫得像要熟了,鼻端总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清甜馨香。
辗转反侧间,贺渊心道,今日这场雪里怕是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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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廿二清晨,赵荞抱着个小手炉出了院门,抬眼又见贺渊,顿时就满脸的不痛快。
近几日她已不赶他了,每日出来后总会凶他一顿,然后就任他跟着。但今日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整个人看起来却比之前凶巴巴的时候还要暴躁。
她向阮结香和紫茗吩咐了一句什么,就与她俩分道扬镳,独自踩着重重脚步往另一边走。
贺渊眉心微蹙,照例跟了上去。
经过一处清冷小巷时,赵荞突然止步,回身怒瞪贺渊。
「这都跟了多少天了,你烦不烦?都答应你不会说出去了!我指天立誓,这辈子都不再提,这还不行?!」
尾随其后的贺渊也在离她三步远的位置站定,避开她凶巴巴的眼神,冷淡地举目望天。
「还得再跟几天,看你留在溯回城到底要做什么,否则我心里不踏实,」他抿了抿唇,嗓音微寒地补充道,「你答应得太痛快,我怕你有诈。」
他不知该与她说点什么才能缓和关系,这个「不放心,必须要再盯梢一段日子」已经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对话理由了。
这段日子,每夜入睡前他都对灯发誓:明日就回京,再不跟着她惹人嫌了。
可隔天还是会忍不住,天不亮就往她门口跑,好像不到她跟前讨顿骂,一整天吃饭都不香似的。
说真的,连他都觉得自己好烦啊。
「我'油炸'你个死人头啊!那你想怎么样?杀了我灭口?」赵荞回身走到他面前,高抬下巴露出脖颈,「喏,趁着四下无人,赶紧动手!赶紧!」
贺渊的目光淡淡滑过她脖颈,旋即撇开脸去,耳廓又开始发烫:「我没要杀你。」
「当我瞎呢?你那脸上就写着'杀人灭口'四个大字!」
她约莫是火大极了,说话时有温热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贺渊清了清嗓道:「你不是说你不识字?'杀人灭口'这四个字认得?」
「那就是个说法!吵架你还抠字眼?毛病,」恼火的赵荞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滚滚滚,跟你说话我自个儿就能原地燃起来。难怪你平日不爱与人说话。就你这讨嫌的嘴,话多容易挨揍!」
语毕旋身,踏着重重的大步往前走,头也不回地吼道:「既不敢杀人灭口,又要盯着怕我说出去,你烦不烦人?既这么爱跟,有本事你就一辈子这么跟在我后头!」
两侧青砖墙头上有白白积雪,她裹着银红的织金锦披风的背影似挟着呼呼火焰,在这清冷的色调中,竟是天地间最鲜活美好的夺目亮色。
贺渊彷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遽然加快,声声催得急,像攻城掠地前的战鼓号令。
困扰他好多天,让他夜不能寐的疑问,在这个瞬间忽然有了清晰的答案。
他总算明白了自己愚蠢反常的原因,也顿悟了自己每日惹人嫌地凑到她跟前来所为何事。
於是他迈开长腿,慢条斯理地跟上那个牵引着他心魂的窍丽身影,冷冷淡淡还嘴:「这可是你说的。跟一辈子就……你这是去哪儿?」
「茅房,」赵荞回头睨他,笑得恶劣又挑衅,「你跟啊!不跟不是人。」
「你个……小流氓。」别以为这样就能将他吓退。
跟就跟,一辈子就一辈子。
*****
贺渊就这么跟着赵荞到了溯回城郊的积玉寺。
她在寺中上了香,又找小沙弥捐了香油钱,请来几盏祈福的莲花灯。
祈福的莲花灯点亮前,小沙弥需在符纸上写好香客指定的祈福对象,然后诵念一段经文。
於是赵荞便挨个指了每盏莲花灯的祈福对象。
贺渊发现,其实她是个惯於将细致温情藏在人后的小姑娘。
她点这祈福的莲花灯,哥哥嫂嫂、弟弟妹妹、父母尊长、知交友人,甚至连府中随侍们都没落下。
「这两盏呢?」小沙弥指着剩下两盏。
「你能不能先出去回避一下?」赵荞忽然转头,面色微赧地对贺渊提出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
她的眼神有些闪烁,颊边甚至不自觉地浮起了淡淡绯红,似藏了什么含羞带怯的小秘密。
这样的赵荞一点都不凶。
贺渊蓦地心旌摇荡,有一个毫无道理、极其大胆的念头忽地在他脑海中闪现。
於是他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能。」
赵荞深吸一口气,鼓了鼓腮,忍住了在这清净地与他恶言相向的冲动。
她不再搭理他,转回去随手指了指其中一盏,漫不经心道:「贺渊。一个虽然讨嫌,也不怎么熟的人。差事刀光剑影的,还是愿他时时平安吧。顺便请佛主保佑,让他别再疑神疑鬼,赶紧离我远点。」
真、真的有他一份。
贺渊腰背笔直地绷紧了周身,面红耳热、心跳飞快,喉头有些发痒。总觉有一颗含苞的花骨朵即将从心底绽放开来。
他想向她道谢,却又不敢出声。生怕一张口就是漫天柔软蜜味。
在满耳的嗡嗡声与慌乱雀跃的心音干扰下,贺渊听到小沙弥又问:「那最后这盏呢?」
背对着他的赵荞清了清嗓子,小小声声道:「夏俨。愿他万事顺遂,求仁得仁。」
她说这话时语气温软又郑重,与先前那种漫不经心地顺道一提根本不同。
贺渊耳畔的嗡嗡声没了,心里那朵含苞的花骨朵也耷拉了脑袋。
好的吧。从今以后沣南贺氏与上阳邑明辉堂夏氏不共戴天。
他贺七,以个人名义虔诚诅咒夏俨:吃啥啥不香,做啥啥不成。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