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来说
进了十月,京城已经很冷了。我来找王琅的时候,本来还以为没有多久,我们就能爬上温暖的大炕,可能还会做一点更温暖的事,所以并没有妥善地包裹着自己。在这一刻,我就感到了凉气透过冰凉彻骨的金砖地,穿过了如若无物的鞋底,直往我的脚心钻,似乎在一瞬间,已经钻进了我的五脏六腑,向着我的心一路冰封而来。
两兄弟都喜欢我,并没有令我受宠若惊,相反,不知为何,我竟有了一种被欺骗、被伤害的感觉。好像从前那些天真无邪,笑笑闹闹的日子,忽然间一下就变了味,原来在我一个人没心没肺开开心心的时候,在我身边居然有这样多的潜流激荡,我居然一无所觉!
我、是、有、多、笨?
而王琅又为什么一直保持沉默,为什么执意要将原本可以很清楚,原本可以很爽快的事,拖延得这样混沌?
我一直在给他找借口,试图去了解他的不容易,试图去理解他的用意,试着想要成长为一个能让王琅放心揭开谜题,与我共享他的所有秘密的,合格的太子妃。
可是这一刻,伴随着他的沉默,似乎伴随着一声巨响,我觉得我的自我克制,已经破碎。
「你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真佩服我还能这样冷静。「你给我的第一份功课,就是让我读懂你的心思……」
王琅试着要来抱我,被我闪开了。
我在他跟前,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头有几分低。从小到大,我一直明白王琅比我厉害,比我努力,比我优秀,我其实应该仰视他,我也一直在仰视他,我知道我的任性,我的骄傲,我的放纵其实没有来由,我本人并不特别,只是因为我有很多人的宠爱,我的高傲,来路不正。而他却的确是有资本站在高处,俯视我这个芸芸众生的。
而到了现在,我也可以坦然地承认,是的,在我误以为他和万穗是两情相悦的那几年里。我对他的坏,其实只是因为心虚,只是因为我的愧疚,我以为我一直一厢情愿,以为他是喜爱我的,这一点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很大的困扰,甚至让他和万穗无法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想他有理由讨厌我,恨我,而我甚至一句话都不能为自己辩解。所以我虽然和他作对,但从根本上来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他,我在他跟前,是应该低下头的。
可现在我不觉得我比他低了。
并不是因为我已经足够好,而是忽然之间,我觉得他也有很多缺点,这些缺点,并不是那些我带着爱意,带着甜蜜埋怨出来的小事情。是真真切切,将我蒙骗,将我伤害的大纰漏。
我看着王琅,看着那寒星一样的双眼,试图捉摸他现在的心情,但我依然一如既往的看不透。王琅又挂上了他的面具,留给我的只有一派平静。
该死的平静。
「你说让我读懂你的心思。」我的话声,已经有了几分破碎。「那我现在读给你听,好不好?我很笨,王琅,我读懂的不多,我说对了,你点点头,行吗?」
王琅慢慢地点了点头,他上前一步,不顾我的反对和挣扎,为我披了一件外袍。
他的语调很轻,「你穿的少,加一件衣服再说。」
我眨了眨眼,忽然间又有点想哭,刚才涌上的,潮水一样的愤怒,又好像潮水一样,席卷得无影无踪。
无论如何,王琅毕竟是喜欢我的。
「你很早就知道王珑对我有浮念,是吗?」我握住他的衣襟,不让他离开,在他的衣襟间发问。「是不是就在你发觉你对我的喜欢之后?」
王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甚至还在那之前?」我不禁吃惊地喘了一口气。
「要比你想的更早得多。」王琅低声说,「但这一切,不应该我告诉你。世暖,那是王珑的事。」
我抬起眼看他,将我的不满和迷惑,全都展示给王琅看,我轻声央求。「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告诉我你们背着我都做了什么,告诉我你和嫂嫂在谋划什么。王琅,你要求我长大,首先就要将我当成一个已经长大的人。」
王琅却又立刻闭上了嘴,他的手指滑过我的脸颊,慢慢地,留恋地,带了他的低温,似乎要将我的脸颊,绵延上冻。
他说,「小暖,你要以自己的眼睛看明白。这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任何一个人的言语,都不能将天下真实的样子,带到你眼里来。」
我只好闭上眼,努力地去看,去想,想着王珑,想着王琅,试着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去看待,试着将我自己抽离出来,冷漠地想着这两个天潢贵胄。
渐渐地,我有一点明白了王琅的意思。
「你不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你也会害怕。」我慢慢地问王琅,靠在他的肩头,用最亲昵的姿势与最疏离的语气问他。「你害怕我一旦知道了这件事,会将凝聚在你身上的眼光,转移到王珑身上。会将对你使用的心思,分给王珑一份。」
王琅依然一片沉默。
我甚至也真的能明白他的顾虑。
年轻的少女,心思总是浮动善变,前一刻还对他眷恋无比,下一刻可能就会对王珑生死相许。他不愿将这件事告诉我,是不想乱了我的心思。
就好像我从来未曾能把握过王琅的心思一样,原来王琅曾经也有读不懂我的时候。他不懂,王琅不是一个旖念,一份轻飘飘的幻想,旋来旋去的浮念,我这一生也再不可能像喜欢他一样,去喜欢别人。他不懂我甚至无须一点启发,不像他尚且需要太液池畔那湿漉漉的冲击,才能明白他对我的心思,从我情窦初开的那天起,我的心海里就只有一个名字。
在我心底,王珑又怎能和他相较?他就是再好,那也是别人的夫君,而王琅却是我的王琅,我独一无二的王琅。
「你要我读懂你的心思。」我把玩着王琅的衣襟,「可我不要你来读我的,王琅,我大声告诉你,这一生一世,能让我用情如此至深的人,就只有你。」
我抬起眼看着王琅,由得他来审视。
而在这一刻,他终於心动,那张他最常使用的面具片片碎落,王琅眼底渐渐发红,他将我抱进怀里,哑声道,「我知道,你一直是我的。」
他亲吻上我的指节,我的脸颊,甚至是我的眼睑,最后,才将冰冷的吻落到了我的唇上。他低声说,「你是我的,小暖。」
「这是我的。」我感觉到他的手指,带着冰冷的火花,跳跃到了我胸前,一路拧捻。
他的力道很大,透着难言的索求与占有,我咬着下唇发出痛呼,然而在疼痛之下,欢愉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盛放开来。
这一次欢好,王琅的动作甚至一直很轻缓,他吻着我的身体,吻着我的手臂,我的腿股,他轻声说,「我的。」
我只能在他的吻下辗转反侧,难耐地轻声呻吟应和,「你的。」
他终於满意,强劲地推进了我的身体里,而我早已经泥泞不堪,早已经准备得不能再好,只能锁着他的腰肢,随着他的韵律喘息。
他进到最深处,却又停下来,咬着我的下唇,轻声说,「我的。」
我在一片昏沉中浑浑噩噩地肯定,「你的。」
接下来的回忆,便沉浮在一片蒸腾的迷雾中,我品嚐得到王琅的味道,他清爽的汗味,他浓郁的麝香味,甚至在他动作之后,他带了担心,带了不确定的酸味。
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我翻过身来,趴在他胸前,把玩着他的头发。
「我渐渐地读懂你的心思了。」我宣布。「王琅,你以为你不明说,对我是最好的保护,对你也是最好的保护。你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小孩,你希望在我已经彻底属於你之后,再来长大。这样即使我想离开,也已经离不开。」
「可你不明白。」我说。「王琅,即使什么都不曾明说,即使你以为这样能将你的心保护得很好,当我离开你的时候,你也一样会心痛。」
我轻抚着他的眉眼,问他,「那一晚在太液池边上,我离开的时候,你心痛了吗?」
王琅垂下眼,专注地看着我。
这一面的王琅,从前我只能在床笫之间偶尔瞥见,他是凶狠的、占有的,好像一头来自蛮荒的兽,索求近乎无穷无尽,双眼是他摄食的通道,为他注视的猎物只能颤栗,只能臣服。
但现在,他将这一面展现在我跟前,我看见了他的占有,他的算计,甚至是对我,他也以这样掂量的眼神,这样冷酷而近乎无情的眼神来看。
然后他轻声说,「不,其实万穗一直只是个幌子,父皇早已经打定主意,将你许配给我。你本人意愿如何,并不重要。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你是我的。」
我皱起眉,油然而生一种反抗的冲动,「当时还有很多的手段,可以避免嫁你……」
「但每一个手段,都会损伤到苏家。」王琅的眼睛就好像两个小水潭,暗幽幽的,凝聚了无数说不出的算计。但他的语气,甚至有一点悲哀。「世阳是支持你嫁进东宫的,小暖,你不会冒着损伤到你哥哥嫂嫂的危险,你逃不出父皇的手心。」
我忽然明白,他几乎是已经看透了我,他摸透了我的性子,读懂了我大部分的心思,而他所没有信心的恰恰只有一点:他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他。
这一点和如今的我却刚好相反,我还摸不透他的性子,读不懂他的心思,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确喜欢着我。
他所做的所有蒙蔽,所有隐瞒,所有沉默,也都是因为他的不确定,他的没信心。他以为不说出来就不会受伤,甚至是现在,他也不肯正面承认,他是喜欢我的,他是惧怕我离开他的。
而这是何等自私!
在这一刻,我明白了我的愤怒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我心中那个完美无瑕的王琅,已经如陈淑妃,如养娘一样,轰然破碎。
我沉默了很久,才又问他,「既然当时你已经知道婚事的结果,又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并不想我做你的太子妃?」
王琅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了一丝无奈。
「小暖,」他轻声细语地说。「你身边的人都很宠爱你,包括我,也想尽量维护你的天真与纯洁。如果你不是太子妃,现在的日子,你该有多么开心?你不需要低头,你永远不会受挫,你不需要学懂聪明……」
「可我。」我哑着声音打断了他,「我宁愿受挫,宁愿低头,宁愿学懂聪明。王琅,你想要我开心,可你为什么不明白,不和你在一起,我又怎么会开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进了十月,京城已经很冷了。我来找王琅的时候,本来还以为没有多久,我们就能爬上温暖的大炕,可能还会做一点更温暖的事,所以并没有妥善地包裹着自己。在这一刻,我就感到了凉气透过冰凉彻骨的金砖地,穿过了如若无物的鞋底,直往我的脚心钻,似乎在一瞬间,已经钻进了我的五脏六腑,向着我的心一路冰封而来。
王琅到底还是没有将他和刘翡的谋划告诉我。我想,这里面可能有些事,他觉得还是不适合我知道。
「我不是孩子了。」我只好怏怏地和柳昭训抱怨,抱着她做给我未来蚂蚁侄儿侄女的小百衲袄,愤愤地捶打着花花绿绿的布料,「我真不是小孩了,柳叶儿,你说嫂嫂拿我当孩子,我没话说,谁叫我最不听话几年是她管我。太子爷还拿我当个孩子看……我恨不得拿个布条把他绑起来,不把论坛什么事儿都告诉我,我就首发不让他,不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