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2)

帝凰 天下归元 10118 字 4个月前

卷二:六国卷 第二十四章 兵锋

「他怎么会去幽州?」

霍然翻身而起,情慾全失,萧玦大惊之下急急便往冠棠宫而去,秦长歌道:「不必去了,我看过了。」她站起,皱眉道:「溶儿要去幽州开店,我看过了,大约已经走了一天以上,追是要追的,但是以溶儿的狡猾,我看等闲人还追不着,此事你我都有责任,所以,我自己去吧,正好把李翰解决掉。」

萧玦长眉一皱,直觉的否定,「不行,我去。」

「你去?」秦长歌一笑,指指龙案上堆成山高的奏折,「请问兵马调拨,粮草运送,将领布置,谁来下令?我?请问谁会听?唔……我篡位为帝差不多了。」

这话原本是玩笑,不想萧玦正色答:「你若想做我就让你,反正这江山,你坐我坐,本就一样。」

秦长歌无语,想着这种玩笑果然不能乱开,萧玦不是史书上那种权欲至上的帝王,他至情至性坦荡磊落,皇帝这种职业在他看来也就是需要好好履行的责任而已,他心中,本就有许多比帝业更为重要的东西。

尤其秦长歌,萧玦从未忘记过,军功章有她的一半。

从来不喜欢挟恩望报这种德行的秦长歌,暗自后悔无心中牵出这个尴尬的话题,赶紧说正事,「於情於理於公於私,这趟我都是走定了,你放心,我向你保证,三月之内,我必带着溶儿回来。」

萧玦默然,他立於琉璃瓦飞龙柱的龙章殿门畔,於一个半回身的姿势,就着满天满地穿堂入殿的如银鳞的月光,注视暗影深处神情萧散的秦长歌,她沐浴在月色光辉里的容颜,宁静、无畏、睿智、幽微而无限旷朗,这是个可以用自身尺寸之宽的心去容纳整个天下的女人,可是他却始终在担心,她心中正因为什么都有了,反而挪不出小小的空间,去盛放他满满捧出的爱意。

当年结发时,一笑两心知,而今再相逢,人远天涯近。

是哪首命运的曲调错弹,划下无奈的休止符?又是谁的窍窍手指按下琴弦,将那一腔欲待喷薄而出的飞天之音,温柔而又沉静的阻止?

江山终成浅唱一曲,然而那一首相思调的尾音,却散在龙章长乐,开国帝后俯瞰天下的宫殿华堂的空气里,欲待追寻,无从追寻。

萧玦捏紧了手指--,刚才,她在他身下,一线青丝绕上了他的指尖,他不舍得挥去。

那细润的发丝在指尖盘桓不休,他无意识的一层层的绕着,缠紧,心底有些言语千丝万缕,如茧密密的围上来,和那些奔腾翻涌的心事悍然相遇,然后再,抵死缠绵。

他沈默的站着,月光凉凉的浸上来,湿了殿廊下的夜芙蓉,湿了他绣金龙盘祥云的帝王袍角,他侧转身看着幽州方向,那里,遥远,深暗,乌云密布而风云将起。

然而,良久后,他轻声道:「好,你保重。」

秦长歌一笑颔首。她迈步而出。

经过他身侧时,听得他涩涩道:「三个月,三个月后,你们若还不能回来,我去找你。」

顿了一顿,秦长歌在与萧玦齐肩的位置相背而立站定,侧首对他一笑。她的笑容浸在月光中亦如一朵开得正好的夜芙蓉。她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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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元四年八月,盛夏日光笼罩下的幽州。

一辆全黑的马车,毫不招摇的驶进了幽州城门,马车虽然样式普通,但是做工讲究结实,车身上印着一个金色飞鱼的图案,鱼身跃动有腾龙之姿。

这个标记,目前的西梁,大约只有陇北一线现在还不认识,其余各州各地,谁不知道,这是大名鼎鼎的风满楼的标志?

至於为什么会是这个logo,灵感自然来自楚非欢,这标记,就是他身上的离国皇族与生俱来的胎记。

马车在幽州城最为繁华的十方大街的「居安酒楼」门口停下,车帘一掀,一个黑黑瘦瘦,看来只有十岁左右的伶俐小子跳了下来,对迎上来的小二道:「两间最好的上房,另外,雅座给我开一桌最好的席面,我家少爷要用膳。」

「抱歉哪您.....」小二笑嘻嘻的鞠躬,「上房只剩下一间,雅座也没了,两位包涵一下。」

「怎么会这样?」黑瘦小子自然是油条儿,皱皱眉,顺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抛过去,「你费心,给安排一下。」

小二接过银子,脸上都笑开了花,一哈腰道:「上房着实是没有了,雅座倒还能为两位挪出一个,今天曹都督家三公子在敝店请客,原本是要清场的,既然这样,请两位在隔间坐了,只是请不要发出声音来便是了。」

「自然不会,」这回掀帘出来的是一对小丫头,脆生生的嗓子,乌亮亮的大眼睛,雪肤樱唇,气韵清灵,竟然是难得的美人双胞胎。

小二眼睛一亮,一时竟怔在那里,这么漂亮的双胞丫鬟,北地还从未见过,哪家的豪门巨户,用得起这样的美人胚子?

小姑娘一边一个跳下来,绸巾覆手,便要去搀车中人。

「去去去!」一双小爪子突然伸出来,气吞山河的一挥,将绸巾直接挥得远远,「我又不是娘们,别玩你们以前伺候人那一套!」

双胞胎看着地面上的绸巾,委屈的抽抽鼻子,退开去。

车帘一拉,一个漂亮的大头钻出来,比前面这几个孩子还要小几分,一双眼睛乌黑灵动,亮如星辰。

自然是萧溶萧太子萧掌柜了。

小二愕然的看着包子,又往车子里张了张-- 这家的大人呢?

伸掌将他的脸不客气的推开,包子抬腿就往里走,「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你懂不懂?」

看他几步就奔上楼,小二赶紧上前引路,原以为这不懂事的毛孩子,一定会闹着坐曹三公子早已定好的大席面,不想那孩子对席面望了望,却按安排坐了。

小二放下心,源源不断的送上菜,见那几个孩子老老实实吃饭,不多时也便忘记了。

「主子,」油条儿压着声音,「郢都风满楼郭二掌柜在幽州等您,您怎么不直接去见他?」

「见他?」包子声音更低,「见他的后果就是我被立刻送回郢都,你以为我爹不会下令幽州刺史找我?我是来干大事的,我不要这么快回去。」

「还有,」包子皱眉,「你没发觉进幽州城很难啊,要不是我们几个年纪小,又塞了银子,差点被堵在城门外,我看城门口盘查得好严格,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主子我们还是去联络郭掌柜吧,」油条儿自觉身负保护太子安危重任,肩头重量直若干钧,忧心忡忡道:「万一有什么事……」

「万一,我还怕万一?我是未来的一万岁!」包子一挥手,「幽州人民,太子爷我来解放你们了……」

他一转头看见双胞胎怯怯的站在他身后伺候,一皱眉,指了指凳子,道:「你们,吃饭!」

「奴婢们是下人」

「呸,什么上人下人,不听我的话就是傻人!」包子不耐烦,「我不缺丫鬟,不耐烦看人跟着,你们再罗嗦,我不带你们走了。」

双胞胎一激灵,赶紧靠着凳子边乖乖坐了,她们是华州大户柳百万家的侍婢,因为长得好,被妒忌的大夫人赶出门去,流落无依时被路经华州的包子收留,自此便认定了五岁的小主人是恩人,死心塌地的侗候,不想主子很古怪主子很风骚,主子想的做的都和一般人不一样,双胞胎小美女不习惯,也只好乖乖的学。

刚坐下,便听得楼梯踏踏的响,一群人寒暄着上来,众星棒月的拱着一个少年,在前面席面坐了,有人探头望了望包子这边,皱眉道:「怎么还有一桌,赶走!」

「都是孩子?」那少年看了看,笑道:「大约也是和我一样,老子管得忒紧,溜出来吃顿好的,算了。」

「三公子最是厚德之人!」立即有人拍马屁,「您这个身份,这个地位,还能这么体贴百姓的,真是我幽州桑梓之福!」转头对包子喝道:「你们!来给三公子磕头谢恩!」

「我呸!」油条儿大怒,低声呸了一声,道:「什么玩意儿,主子,我去教训他!」

「你拿什么去教训?拿你的花拳绣腿?」包子翻白眼,慢吞吞道:「谢恩嘛,叫本大爷谢恩?那就谢咯。」

他慢各斯理的站起来,端了酒壶酒杯,笑嘻嘻的过去,双胞胎亦步亦趋的跟着。

两个小姑娘,一模一样的打扮,一模一样的容貌,娇花照水剔透晶莹,雪搓粉揉的一对妙人儿,立时让席上众人眼睛一亮。

那少年也忍不住看了过来,道:「这对丫头好!」想了想又叹息,「可惜爹爹要我去军中磨练,收了也用不着。」

「都督怎么舍得让三公子去军中?」有人接口笑道:「不过应个卯罢了。」

「你错了,」那少年摇头,皱眉道:「怕是要……」他话说到一半,生生打住,转目对过来的包子看了看,道:「你这对丫鬟,卖不卖?」

「卖!」包子毫不犹豫,根本不管双胞胎立刻扁了小嘴珠泪欲滴,「一万两,不还价!」

「三公子要你的人是瞧得起你,你敢要银子?」立刻有人喝骂。

「我不要他的钱才是瞧不起,」包子笑嘻嘻,「堂堂三公子,买对丫鬟买不起?」

「你这话说的好,」那少年傲然道:「我曹家玉堂金马,威震幽州,怎么会买不起你家婢子?来人,取一万两给他!」

「三公子!」收了银票的包子,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冲前一步,眼泪涟涟的抓住三公子的手,道:「您真是好人啊,我走遍一路,还没遇见过像您这样贵而不骄的贵人啊,你就行行好,顺便把我也给收留了吧?」

……

满厅僵木的人群中,包子紧抓瞠目瞪着他的三公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呜呜呜……我家败了,爹娘没了……这婢子不卖给您也得卖给别人……我这顿是最后一顿了,吃完了我就没银子付账……三天没吃肉,想得慌啊……」

一边唱苦情一边悄悄扭了张大嘴愣在那里的油条儿一把,油各儿痛得噝一声,顺势哭上了。

「公子……行行好吧……咱们一起做你家奴仆,只求给我主子不要再流浪……能有个窝呆着……」

尽忠职守的油条儿哭得声情并茂,唱作俱佳,哭得满座几欲泣下,这孩子悲惨啊,可怜啊,沦落成这样了啊……

包子早已觉得哭得累,顺势收了声,好整以暇的观赏,心里却在打小九九——老娘啊,不得已咒了你一把,你别找我算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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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元四年九月,风云乍起,九州激荡,鹰击长空,剑吼西风。

武威公李翰,偕同幽州都督曹光世在幽州起兵作乱,以「帝王无道,义拯天下」为名,将猎猎兵锋,灼灼利剑,指向西梁腹地,富盛繁华的无上帝都,指向了君临天下,高踞九重的萧氏皇朝。

誓师之日,杀幽州刺史唐武,长史武原琦,录事参军事傅子赢祭旗,炮声一响,三颗朝廷地方官员的血淋淋人头落地,昭示着李翰一往无前孤注一掷,定与萧玦你死我活的无穷杀气和悍然决心。

鹰旗翻卷如云,遮没北地久已平静的天空。

龙章宫偌大黄绢舆图之上,幽州数十万叛军,以一个粗壮深黑的蛇形箭头,狰狞盘旋於边境重镇,与周围两股红色军锋扭缠一起,那宛如毒蛇之目的幽黑箭头所指:帝都之心。

长风卷荡,扑不灭龙章宫长明的灯火,重重帷幕后年轻帝王面色疲倦而目光灼热,深深注视箭头纵横的舆图,良久,喃喃道:

「长歌,愿你平安。」

卷二:六国卷 第二十五章 挖心

夜色如晦,风雨未歇。

北地风沙,无休无止的吹打着今古河山,哗叫声里,战马沈默低首而眠,穹庐下万丈灯火渐次熄灭,一抹星影,摇摇欲坠。

这是与幽州近在咫尺的平州大营。

主营牛皮大帐内,一对牛油蜡烛不倦燃烧,照着男子手中信笺,笺上笔迹,铁画银钩,凛冽淩厉。

「字呈南都督讳星凡足下:……君为先烈之后,国之长城,何独甘於凉薄无德之萧玦小儿之下?放眼天下,唯君与光世二人矣!时势可为,正当英杰奋起之时,光世不才,愿为兄只骥尾,放马北疆,逐鹿四海,待得有成之日,愿为兄之不二辅臣,拜兄於丹墀之下!光世诚意,天可监之!」

江山……帝业……兴亡……问鼎……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是所有男儿心中炽烈的梦想,埋於沉寂的岁月之中,不见端倪,但时刻等待被唤醒。

哪怕劫火里燃尽残灰,英雄碧血洒满陇堆,荒城古戍里饥鸟野雉尖鸣着聚集在历历白骨之上,亦不能阻止某些升腾於血液里的向往。

平州都督南星凡,抬目,目光如极地星光,决然一闪。

夜深,夜深千帐灯。

数骑快马,流星般穿透黑暗,长驰而来,泼剌剌踏破死般的寂静,激起沙尘飞扬漫天。

当先两骑,神骏非凡,马上骑士横缰一勒,骏马飞飙扬蹄,刹那已到营前。

早已得了严令的守营士兵立即横枪一拦,啪的一声枪尖交击出一溜闪亮的火花。

「来者何人!速速报名!否则杀无赦!」

「督军使,陇东路监察御史,刑部侍郎主尚书事,赵莫言,求见平州都督南公!」

士兵对视一眼,齐齐仰首去看,马上骑士身形看来不甚高大,声音平静而清晰,平静中自有渊渟岳峙的非凡气度,相隔虽只一个马身的距离,不知怎么便令人感觉高远。

士兵再次对望,粗声道:「请在营外稍后,容我等通报都督大人。」

「不必了。」

士兵已经转过半个身,愕然回视,对方已经一扬马鞭,淡淡道:「我乃天子使节,代天巡视,按说你家大人应该迎出先叩请圣安才对,如今我不用他迎,他还好意思要我通报么?」

话音一落,男子长鞭一甩,不知怎的便巧妙地卷落了拒马桩上的绳扣,啪的一声,营门敞开,男子一声长笑,已经长驱直入。

他身后一骑,马上一名骑士一直默不作声,士兵本想打个暗号,通知下都督,不防他突然回首,夜空下男子目光如寒星如利剑如出鞘的闪亮刀锋,平静森冷而又威慑无限,竟吓得他一惊,生生将动作给逼了回去。

还没反应过来两骑已经直闯主帐。

那两人的马极其神骏,快如流星电闪,军哨们纷纷阻拦,然后马上骑士手一翻,亮出一副黄绫圣旨,低喝:「圣旨在此,谁敢阻拦?」

不过一怔神间,他已经风一般的卷过。

主帐密密深掩,隐隐透出灯火,男子下马,毫无顾忌的笑道:「南都督好筋骨,这么夜了也不睡!可是正在深夜把酒纵论天下英雄?在下可否叨扰一杯?」

一掀帘,毫不犹豫跨入。

无遮无掩的灯火扑面而来,同时一齐射过来还有诸多含义难明的目光。

怔了怔,目光一轮,男子笑道:「……诸位到得真是齐全……」

帐内,济济一堂,平州大营所有将官全数都在,主座之上,容貌儒雅,不似武将倒似书生的南星凡慢条斯理抬起头来,微笑道:「正等着大使你呢。」

底下将官个个面色肃然的盯着这位天子使臣——太年轻些了吧……还是个少年呢。

来者自然是反串狂人兼阴毒侍郎秦长歌。

她数日数夜奔驰不休,和楚非欢两人,丢下大队随从,只带了几个护卫先期赶来,就是因为担心平州大营动向,要在第一时间之内,取得主动权。

取幽州,必得经平州,曹光世不是蠢人,他会有的做法,秦长歌用手指都能猜得到。

现在,抢时间就是抢胜利。就是抢得这场内战的主动权。

平州灵州两大营,秦长歌之所以不先去较近的灵州,却宁愿绕道赶来平州,就是因为南星凡其人,不仅出身勳贵世家,而且文武双全,为人城府深沉,此人自幼练得童子功,一身内力十分了得,是员猛将,据说当面对招,天下还没有能在百招内取他性命的高手。

如此强悍人物,自然要先掌控在手。

这是一场精心冒险——孤身闯营,面对的是十万大军和一群高手将领,每人砍一刀都会活活将人累死,只要稍有不慎,绝世高手也会屍骨无存。

秦长歌的原意,是想自己一个人来,然后楚非欢默然无语,却坚持上马,他宁静的姿态显示着决不妥协的决心,大有你一个人去我也一个人去,咱们各行其是的意思,秦长歌怎敢让身有沉屙的非欢单独冲过来?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虽千万人吾往矣,虽千万人吾愿与你死生一同。

星空下苍白男子不着一言,已胜千言。

回首,有意无意对非欢一笑,示意他放心,秦长歌立於帐门口,盯着南星凡的眸瞳略略一看,坦然一笑道:「如此星辰如此夜,正当对酒好时节,莫言多谢都督美意了。」

却不先进来,而是顺手从怀里取出一枚长针,将牛皮门帘掀开钉住,灯火与月光交织在一起,映着帐外一直未曾下马的男子身影,他挺直如竹,沉在黑暗中的轮廓秀丽逼人。

「天热,牛皮大帐不透风,诸位不觉得闷气么?」秦长歌笑吟吟手一伸,似要接住满手的月光,「诸位见笑了,这北地长风,浩淼星月,非我等南人时时可见,所以不舍得用帐幕隔在门外,须知但要饮酒,怎可不就此掬清透月色?」

她微笑着,漫步上前,在地下自取了一坛酒,随手拍开泥封,仰首一饮,又对诸将照了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