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2 / 2)

帝凰 天下归元 10118 字 4个月前

众人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少年,风姿清逸,潇洒自如,於满帐刀剑在身,杀气凛然的诸将之中,视诸人久历战场风霜的杀气血气於无物,谈笑风生,磊落自然,举手投足之间自有风流态度,却又不失男儿豪气,着实神采光耀,令人心折。

须知沙场男儿,敬慕腹有诗书的文人才子,却又嫌弃那份书读多了的酸儒气息,如今难得见到一个集文雅与豪迈於一身的人物,顿时觉得这才是完美无缺真男儿!

有人忍不住喝一声,「好!」

喝声刚出,便被上司警告地目光逼了回去。

秦长歌当没看见听见,只是笑嘻嘻将酒坛放了回去,摇了摇手腕道:「哎呀,好重,原来还是装不来英雄,劳烦给个碗罢!」

有人哈哈一笑,递过碗来,有人面露轻松之色……原想着这少年光风霁月风采非凡,心中有些不安,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花架子,连个酒坛都抱不动的。

气氛略略轻松下来,诸将们开始各自敬酒。

南星凡使个眼色,副将俞雍端着酒碗上前,笑道:「我们北地风俗,招待第一次上门的贵客,那是要喝个『架臂酒』,再谈来意的,赵大人可愿折节,与末将架臂一饮?」

「哦?何谓架臂?」秦长歌眨眨眼间,一脸好奇。

「以臂而架,相对而饮,以示情谊永好。」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秦长歌微笑,「真是荣幸啊……」

面目英俊,浑身绽发英悍之气的俞雍去过酒碗,双臂沉沉往秦长歌双肩一压,笑道:「就是这样!」

「砰!」

秦长歌被活活压倒在地,一屁股坐在了酒坛上,酒水立即湿透了下袍。

帐中静了一刻,随即,哄然大笑。

笑声里有人大叫道:「赵大人,你的袍子比你更馋酒啊?」

有人调侃:「臀入美酒,滋味如何?」

有人摇头,咕哝:「废物!」

坐在帐篷靠门边的一个司官笑得呛住了,捧着肚子踉跄的跑到帐外,扶着木柱吭吭的咳,一边想一边觉得乐不可支,得意洋洋的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眸子清透如水晶,反射着世间一切光怪陆离却不染尘埃,矜贵而冰冷,水月镜花一般的通透深明,他那般森冷而讥诮的看着他,目光彷佛在看一头泥泞里打滚的猪。

怔了怔,司官一霎间有些恼怒,这人不过是姓赵的一个侍卫,敢这么看他?姓赵的自身都难保,这侍卫还敢如此嚣张?

他愤愤的转过头,思考着假如都督真的下决心杀了那个朝廷来使,自己就亲自解决掉这个侍卫。

转头的刹那他突然一怔。

有什么不对……

不过一个侍卫……

为何有这般冷然至漠视的眼神?

还有,他的腿……

他转身,好奇的想再看清楚。

「嚓!」

彷佛有人扬了扬袖角,白光一闪。

他觉得咽喉一凉,不过是一朵雪花飘落肌肤时所能感受的凉度。

然而体内所有的热流都被这凉度带走,力气、精神、灵魂……哗啦啦如水流逝。

他扶住柱子,一声不吭的软软倒下去。

柱子上很快从上到下涂了上一层鲜艳的色彩,在月色下闪着诡异森凉的光。

身前,不远处,士兵们目不斜视的巡逻而过。

身后,帐篷里的肆意讥笑还在继续,那些奔涌的声浪,热烘烘的人体气味夹杂着牛皮的气息一阵阵冲出来,如此蓬勃而喧嚣。

可惜,自己再也不能拥有了……

司官缓缓倒在帐篷与木柱之间的暗影里,临终,嘴里犹自喃喃低语。

没有人注意到暗影里刚刚死去一个同僚,更没有人听见,他最后的那一句,散在风中的警告:

「小心……」

秦长歌在满帐篷的哄笑里,讪讪的、不知所措的笑。

她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袍子臀部的位置全部湿了,湿嗒嗒的向下滴着酒水,帐篷外的风闯进来,将他的袍子吹得紧紧贴在腿上,显现的轮廓清瘦紧致。

面对众人哄笑,她似十分尴尬,但仍强撑着,道:「岂不闻好酒者愿以身溺於酒?我这也算是效仿古人矣……」

众人听他还要调古文给自己圆场,笑得越发开心。

俞雍装模作样的上前给秦长歌抆酒渍,一边笑道:「赵侍郎,对不住,末将给你赔罪……」一边却咧着嘴,顺手悄悄在秦长歌屁股上捏了一把。

众人自然都看见了,这回笑意里都夹了几分淫秽之意,军中没有女人,以男作女的花招也不是没有,赵莫言生的好模样,在众人看来着实是个兔子料儿,众人盯着他湿透的袍子贴紧后显现出的紧窄臀部,忍不住咕的一声声咽口水。

想着俞雍那「侍郎」两字说的怪模怪样,话里的调笑含意分明,又是一阵想入非非。

俞雍得意的转头,向南星凡眨眨眼。

上座南星凡瞪他一眼,有些不喜他的随意放肆,然而目中也不禁微微露出笑意,这个赵莫言,半年来名动天下,更曾以雷霆之举杀掉李国公爱子,定然不是寻常人物,所以他自从听得消息是他前来,早已令探马时时注意,进营时设席相待,也有考察探究的意思。

乍一见面,见这少年也算先声夺人,风采非凡,确实不负能人之名,不由泛起杀机。

不过这番一试,却知终究不过一介书生,顶多算个运气好,看起来有点不凡其实还是不脱酸腐气息的小书生罢了。

这般想着,也放了心,将一直凝神布於全身的内力散去,端着酒碗,含笑下座来。

他却不知,有种人懂得一味扮弱,一样会惹人怀疑,有种人善於揣摩并控制他人心理,有种人颤长最合适最有分寸的伪装,最阴狠最森冷的隐忍。

他微笑,端杯,不再蓄势待发的,下座来。

杀这样一个书生,当真只是捏捏手指的事。

干脆,给他个全屍吧……

酒碗中酒色清冽,南星凡微笑着举起酒碗,递给秦长歌一碗,朗声道:「赵大人,俞副将粗鲁武人,不懂规矩冲撞大使,请念在他无心之过,恕罪恕罪……星凡在这里给赵大人赔罪了。」

秦长歌微笑去接,逊谢不已,「不敢,不敢……」

她平伸手掌,去接酒碗。

「嚓!」

比刚才外面那一声更低,更亮!

一匹白色亮锦!一浪深海之涛!一霎惊破苍穹割裂长空的烈电!

电光起,电光飞,电光刹那没入南星凡双眼!

没有人能把横练功夫练到眼睛!

惨嚎声气,血光飞溅,那声音刚刚曳出喉咙未及发出,秦长歌已拔身而起,霍地一个飞旋,恶狠狠横刀一劈!

「嚓!!!」

南星凡头颅落地!

带着两个几乎能穿透后脑勺的偌大血洞的头颅,咕噜噜滚落尘埃!

一片震惊得无以复加的僵滞中。

秦长歌脚步一错,唰的一下已退数步,行云流水般到了俞雍身前,看也不看反手一刀,刀光连柄没入俞雍胸口!

刀入,刀出。血锦随刀而出,在半空中华丽丽悚人眼目的狂肆铺开!

转身,一缕黑发飘在唇角,被秦长歌咬住,似笑非笑,宛如修罗般轻蔑的看了瞪大了眼,格格的冒出血沫的俞雍一眼,秦长歌俯身过去,轻轻在他耳边道:「吃我豆腐?你可知道吃我豆腐的下场?」

俞雍已经说不出话来,眼中光芒渐散,只是不肯错开眼珠,依旧死死盯着她。

秦长歌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不急不忙的接道:「你吃豆腐,我挖你心。」

窍手一递,一搅,再一拖,一颗血淋淋尚自跳动的心脏,自刀尖跳跃而出。

横刀一拍,刀背上的心脏带着一抹血线飞了出去,啪一声落在主帅案几上,犹自微微跳动。

一地鲜血淋漓,一身微尘不染,立於两具狰狞屍体之间的秦长歌,满意而肃杀的看着早已僵成泥塑木雕的众将,一笑,缓慢而清晰的道:「陛下有旨,南星凡、俞雍欺君附逆,罪无可赦,着处枭首挖心之刑!其余诸将,护国有功,着即原地加升一级!」

所谓恩威并施,大棒加蜜糖,正如是也。

营中诸将,早已给揉搓得昏昏然不知所以。

南星凡的心思,座中有点级别的将领多少都有点数,除了性情勇悍急功好利的俞雍一力赞同,其余人多少都有些犹豫,毕竟这是造反的事,一旦失败下场可是株连九族,就算事成,从龙有功的功臣,封王拜相的能有几人?在萧氏皇朝是将领,在李氏皇朝还是将领,拎着脑袋苦杀一场,到头来算算也没多大赚头嘛。

何况以幽平一地之军对抗全国军力,对手又是有战神之称的皇帝,这胜算并不大。

但是南星凡驭下甚严,平日里也多有恩惠,本人作风也是绵里藏针城府深藏的类型,诸将听命惯了,一时也不敢兴反抗之心。

当然这多少也有点侥幸想头——说不定成了呢?成了就是开国功臣,就算不成,咱们到时扯个「被逼附逆」的由头,也未必就杀头罢?

尚在两难之间,打算交给上司决定自己命运的诸将,今日,原本是打算看一场朝廷大使被诛的好戏的。

结果,确有死屍横陈於地,却是盛名满天下的都督大人,和勇悍无伦的俞副将。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文官出身的朝廷使臣,竟有如此雷霆万钧的绝杀手段,二话不说奋起杀人,枭首挖心残狠绝伦!

诸将们也是血战沙场奔杀出的战士,饶是如此,也被如此狠辣霹雳手段给震翻了。

风从帐篷开处无休无止的灌进来,打在众人脸上,木木的不知疼痒。

他们只是呆呆注视着那个少年。

一地鲜血横流,浓郁血腥气息里,那个刚才还被自己嘲笑挖苦,轻蔑讥刺而不敢发作的单薄少年,正一脸如无其事的微笑转首,语声淡淡,送上加官一级的恩赐。

他们满心震撼,慑然竟至不敢言声。

长风啪啪的击打案上书卷,吹断营帐外悠长马嘶,昨日满心期待奏起的金笳,今日已罢吹。

一张纸笺被风卷落,悠悠落地,秦长歌微笑俯首,看了看。

正是曹光世写给南星凡的「共用天下,愿为臣子」的邀请书。

讥诮一笑,秦长歌用指尖轻轻拈起那张纸,盖在南星凡「死也无目」的头颅上。

帐篷口那一眼对视,秦长歌刹那间看穿了对方心思,在对方考虑是否要杀她的同时,她已经决定砍掉对方的头。

杀人,也要看决心的。

拍拍手,直起身,秦长歌浅笑回顾,飘摇星火里容色清透雍容。

「君威浩荡,君恩深厚,诸位,你们还在犹豫什么呢?」

众将怔怔的目光落在盖住头颅耳朵那张纸,已经被血黏在了南星凡面上,在风中抖抖颤颤却不肯飘离,那浓黑的「放马北疆,逐鹿四海」字样,如今看来着实是个讽刺地笑话。

而案上,刚才还在那个奔放的胸膛中猛烈跳动的心脏,如今死寂冰凉,僵硬微紫。

还犹豫什么呢?再犹豫下去,等着自己的又是什么呢?

「啪!」

身着重甲的将领们,突然齐齐跪了下去,呼声如雷,震撼天际!

「臣等领旨谢恩,誓忠吾皇,吾皇万岁!!!」

呼声隆隆的传出帐外,辗压着北地初秋之夜微凉的空气,士兵们好奇的纷纷从营帐中探首,望向主帐的方向,他们不知道,就在方才好梦沉酣的一瞬间,有一个人,已经完美的结束了一次冒险和挑战,已经翻云覆雨,扭转局面,将一群各怀心思的勇悍杀将,牢牢握在手心。

星光灿漫,洒在沉寂又躁动,荒凉又寥廓的北疆大地上。

星光下,帐篷外,沉在暗影中的苍白秀丽男子微微仰首,向着天际最为灿烂明亮的那颗星子,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喜悦的叹息。

「三公子我做你的伴读好不好?」

「三公子我做你的小厮好不好?」

「三公子我做你的陪练对手好不好?」

「三公子我……」

「停!!!」

疾行中的少年无奈停住脚,低首,侧身,看着自己被魔爪抓得惨不忍睹的袍角和抓着袍角,坐在他袍子上的那个漂亮的肉球,头痛的发出一声哀叹。

后者眨着大眼睛,好无辜好可爱的问他:「三公子,你为毛不高兴?」

不高兴前面为什么还加个「为毛?」,为毛是什么意思?曹都督最宠爱的三公子曹昇,这几日早已被小鬼的胡言乱语搞昏了,实在也懒得问,直接道:「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行!」

「为毛?」

「……你才多大?伴读?你认得几个字?小厮?你会伺候人?陪练?你骨头经得起我摔?你省省吧你。」

「啊……」包子颓丧,耷拉下卷翘的长睫毛,喃喃道:「原来我百无一用啊……可是为毛很多人都说我很强大呢?」

「你强大,你赖皮的本事好强大!」曹昇又好气又好笑,「放开我,我要去点卯了,今天父帅要我去参加练兵,去冲了我会挨板子的!」

「挨板子叫油条儿代你挨。」包子毫无良心的出卖忠仆,一脚踢开跟在他身后听见这句无耻言语正欲扯着他袖子哭诉的油条儿,再次黏上曹昇。

「三公子,带我去从军好不好?」